數算恩典

／紀元德牧師 講 高宜伶 整理
2012.3.28

紀元德牧師在1987年9月，國民黨政府宣佈解嚴二個月後就任義光教會第二任牧師，在那個政治改革、社會運動風起雲湧的時代，紀元德牧師與林菊惠牧師娘陪伴、帶領著義光教會信徒以基督徒行公義、好憐憫、追求真理的信心與愛心，勇敢地為公義發聲、傳揚福音、關懷受壓迫者，這段血淚、歡笑交織的過程，在25年後成為義光教會歷史中重要且光榮的一頁。

紀牧師夫婦於2009年盡程退休後住在加拿大溫哥華與兒孫團聚，2011年底回台探親適逢義光教會為紀念30週年錄製CD，婦女團契也於2012年1月8日邀請紀牧師參與義光三十週年回顧--「開拓期牧會分享」，茲將演講重點整理與大家分享。

一. 北區聯合祈禱會，主的祭壇

美麗島事件發生時，高俊明牧師時任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總會總幹事，他以『我是好牧人，好牧人為羊捨命。』的精神，幫助素昧平生的施明德，之後高牧師及施瑞雲姊因為藏匿要犯而受難。高牧師被捕後，由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北部地區教會牧長與信徒組成「北區聯合祈禱會」，最初是每禮拜六中午舉行禁食祈禱會，後來祈禱會固定每個禮拜四中午十二點在不同教會舉行。高牧師娘以及美麗島事件受刑人家屬亦參加，並報告受難者在獄中的情形。

基督徒遇到困難最需要祈禱，尋求上帝的旨意及帶領；教會遇到困難時更該如此。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相信上帝，關愛鄉土與人民，1970年起發表國是聲明、我們的呼籲，1978年發表人權宣言，「促請政府採取有效措施，使台灣成為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在戒嚴時期，牧長們冒著生命危險發表此一宣言，一語道破國民黨政府以反攻大陸麻醉人民的騙局，使教會受到強烈的批評與攻擊。國民黨政府視長老教會如芒刺在背，也許國民黨政府認為將總會總幹事高俊明牧師逮捕就可以消除麻煩，於是羅織罪名首先逮捕秘書施瑞雲姊妹，接著高牧師被捕。沒有想到高牧師被捕入獄，長老教會牧長不但沒有因此噤聲，反而更多人受到高牧師的信仰精神激勵，一起來關心台灣社會的人權、公義與台灣未來的前途。

北區聯合祈禱會委員會每年選舉主席連選得連任，曾任祈禱會委員會主席有陳福住牧師、羅榮光牧師等，紀牧師受選擔任委員會書記多年，負責聯絡安排聚會地點、發文通知教會、印發傳單、提供台灣教會公報消息等。高牧師在獄中被關4 年3 個月又21 天(1234 倒過來) 中，每個禮拜的祈禱聚會沒有停 止過。紀牧師每個禮拜提供消息給台灣教會公報，只有三、四次外出未能參加， 託洪振輝牧師寫稿，也曾在火車上趕稿，只為了如期將祈禱會及政治受難者訊 息傳遞出來。起初的新聞稿每個禮拜都是用郵寄，有時為趕時間寄限時專送， 有時需要寄掛號，後來買了傳真機，將新聞稿傳到公報社就很快又方便了！

高牧師於1980 年4 月24 日被捕，高牧師在獄中期間，北區聯合祈禱會 的消息每個禮拜都刊載於台灣教會公報第二版。北區聯合祈禱會成立之後，中 區、南區、東區聯合祈禱會也陸續成立，組成「台灣基督長老教會聯合祈禱 會」，共同關懷政治受難者與家屬，關心有關台灣獨立的政治案件，例如蔡有 全、許曹德台獨案牧師上街頭、鄭南榕自焚案等。

二. 關切蔡許台獨案，牧師上街頭

「蔡許台獨案」發生在1987 年。事由是蔡有全與許曹德在台灣政治受難 者聯誼會開會時，將「台灣應該獨立」列入章程，蔡許兩人被捕，1988 年8 月27 日台灣高等法院宣判蔡有全依「預備意圖竊據國土罪」，處有期徒刑7 年4 個月，褫奪公權3 年4 個月；許曹德依「共同陰謀竊據國土罪」，處有 期徒刑4 年8 個月，褫奪公權3 年4 個月。這是解嚴後第一個政治案件卻被 判重刑，荒謬至極。在1987 年的國際時空背景下來衡量仍舊是荒謬，這可是 個波羅的海三國、中歐、東歐亟欲脫離蘇聯獨立，蘇維埃聯邦亦即將解體的時 代啊，可是在台灣，兩名台灣人卻因為主張「台灣應該獨立」而被處以重刑下 獄，這是多麼可怕的箝制啊！

為了聲援蔡有全傳道師及許曹德先生，為了表達對台灣人權與台灣前途最 深切的關懷，牧師們決定上街頭抗議。這次「牧師上街頭」可以說是教會牧長 首次最大規模的抗議遊行。國民黨政府動員各地區組織全力阻擋牧師上街頭， 甚至派員到鄉下「拜訪」要上街頭的牧師的母親說：「聽說妳的牧師兒子也要 上街頭抗議，妳勸勸他不要去吧！」，也有牧師因此放棄參與聲援行動。

「牧師上街頭」那一天早上，牧師們集合在總會前面的空地，警察早已用 人牆團團圍住，情況甚為緊張。預定出發的時間一到，由曾任總會議長的莊經 顯牧師帶領眾牧師祈禱之後，牧師們就開始移動腳步向前行！雖然被警察人牆 圍住、擋住，仍然秉持非暴力精神持續向前行，不久，警察人牆出現缺口，牧 師們旋即跑出巷子，奔向羅斯福路往總統府的方向，形成抗議遊行隊伍聲援蔡 許無罪，人民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在總會事務所前負責攝影與撰稿的林美 瑢被壯漢捉住推倒在地，被踐踏，致相機損壞，右臉與右手擦傷破皮流血，胸 腔瘀青；被徐信得牧師扶起。

紀牧師剛到義光教會赴任時，正值為蔡許台獨案通宵祈禱會在義光教會 舉行，民進黨領導者、立委、議員、教會牧長信徒參加。上帝是萬邦之主，國 家興旺與衰微，在於天父的旨意。蔡許台獨案開庭時紀牧師前往旁聽，有二次 的法庭庭訊記錄刊在台灣教會公報。

三. 關懷政治犯，以愛相繫

「天賦的人權被蹂躪，主必關懷！在法庭上受冤，主必關懷！」 ( 耶利米 哀歌三章３５∼３６節)。

1989 年6 月15 日，紀元德牧師在台北監獄為許曹德先生洗禮，徐秀蘭 姊妹（曹德嫂）堅信禮，並與蔡有全傳道師一起恭守聖餐。

1990 年4 月14 日，世台會總幹事羅益世弟兄於土城看守所決志洗禮， 由紀元德牧師施洗禮、陳福住牧師主領聖餐、高李麗珍長老陪同。

對年輕一代的信徒來說，自由，幾乎就跟空氣、陽光、水一樣的充足而 自然，殊不知台灣的民主、自由是奠基在許多先輩的生命、青春和血淚之上。 228 事件、白色恐怖、泰源事件、美麗島事件、林宅血案、陳文成命案、黑名 單返鄉運動、520 農民運動、鄭南榕自焚、詹益樺自焚、勞工運動等等，乃至 90 年代的野百合學運、反對軍人干政等，這些並不只是歷史課本上的名詞而 已，而是真真實實發生在台灣土地上的歷史。

義光教會從建堂起就持續的關懷政治受難者，義光教會不只成為政治受 難家屬互相安慰的信仰基地，紀牧師偕同長執或受難家屬的探監及代禱，田孟 淑長老( 田媽媽) 編織的圍巾、肉粽…義光會友們的關心、支持、打氣都給予 受難者支持與鼓勵，義光教會也成為許多受難者出監後信仰的「家」。除了政 治受難者，當年的義光教會亦在紀牧師及高李麗珍長老等牧長帶領下，一起關 心雛妓、婦女、原住民等議題。

四. 520 事件，關懷農民

1988 年5 月21 日那一天，是令人難以相信的痛楚。1988 年春季，國民 黨政府決定擴大開放外國農產品進口台灣的數量與種類，引起大多數農民的質 疑和恐慌。5 月20 日當天許多南部農民北上台北請願，提出全面農保、肥料 自由買賣、增加稻米保證價格與收購面積、農地自由買賣…等現在看起來平常 不過的七項要求。然而，農民的大規模抗議，過度執勤的軍警與民眾爆發數次 的衝突，農民與支持農民的群眾持續抗議，學生靜坐在憲警與農民之間和平聲 援。5 月21 日凌晨，憲兵展開驅離行動，棍棒齊飛，要求和平的學生首當其 衝，…義光教會青年朱約信( 豬頭皮) 與張再凱被捕；本教會的李勝雄長老以律師的身分關心卻被員警打傷，李律師卻選擇不予追究。由於朱約信是台大學 生，台大校長出面大學生都被釋放了；當時在長老教會總會上班的張再凱，卻 被羅織罪名判刑一年。兄姊們到土城看守所探獄，張再凱將收到的食物與室友 分享，他被稱為獄中的天使。

教會兄姊探望阿凱時，阿凱交代需要探訪關心一位計程車司機謝先生。紀 牧師與牧長探訪時謝先生泣聲淚下，妻已過世，他擔心被捕入監、幾個孩子無 人照顧，沒錢交房租孩子們會流落街頭。他只是開計程車到了台北火車站時， 因被人群擋住無法行車，下車查看發生什麼事，就這樣，無端被兩位警察強行 架到分局裡後來被送往看守所。紀牧師記錄了謝先生所說的話，將這消息寄給 台灣教會公報刊載，後來謝先生獲不起訴被釋放。當時教會關懷五二○受難者 被羈押在看守所期間家屬生活無以為繼，義光教會決議以「愛的基金」幫助多 位受難者支付房租度過苦難的日子。

520 事件開庭時紀牧師前往旁聽，親眼目睹警員竟然在法庭上公然說慌， 真是不可思議。紀牧師以速記記錄法庭庭訊刊在台灣教會公報，讓大家了解 520 事件真相。

五. 關懷新光基層工人

1988 年底新光紡織廠以「機器老舊」、「經營虧損」為由，宣佈關閉位 於台北市士林區的士林廠 ( 後來改建為新光醫院)，數百位女工頓時無以為繼。 這些女工半數以上是原住民少女，她們長期建教合作、以工廠為家，關廠不只 代表失業、失學還連帶著居無住所以及家庭經濟頓失依靠，為了爭取勞工應得 的權益，這群勇敢的女性成立自救小組持續向資方抗爭。紀牧師帶領義光教會 青年聖誕夜報佳音時，看見在寒冷的聖誕夜流落街頭的工人，邀請他們來教會 夜宿。那時禮拜堂剛完成裝修不久，移動整理後鋪一鋪睡墊、睡袋，禮拜堂變 身成為起居室讓工人們得溫暖，白天起床打理好，又恢復禮拜堂的樣貌。在婦 女團契的協助下，以熱湯食物溫暖她們的心。

義光教會的長執兄姊關懷新光紡織廠的姐妹與弟兄們，每天的關心問候， 禮拜天一起敬拜上帝，亦為他們迫切代禱，教會牧長亦透過各種管道協助調解 紀元德牧師與陳福住牧師協助參與勞資協商，在各方努力下長達七十六天的抗 爭終於落幕，得到合理補償。新光紡織廠表達感謝捐贈十萬元給義光教會，教 會決議將這筆十萬元轉捐贈給新光紡織廠因工傷殘的員工裝義肢。

1988 年的聖誕節，義光教會的兄姊用行動實行耶穌基督的愛，讓基層工 人在寒冷的聖誕夜得到基督裡的溫暖。義光教會的禮拜堂不只是禮拜天開門做 禮拜，而是以信心、愛心與希望，每天與神同工。

六. 愛從身邊做起的社區事工

義光教會原是林義雄律師的家，發生228林家祖孫三命慘絕人寰的血案，使當時社區潛藏著深沉的悲哀與恐懼。教會要將上帝所賜的「愛與希望」帶給人；也讓教會的空間更充分的利用，長執會通過重新裝潢，禮拜堂因此煥然一新，裝潢後第一個接待的就是新光紡織廠的員工，接著社區關懷事工有：主日學夏季學校、兒童英語班、媽媽英語班、插花班、紙黏土班、台語班、速記班及各種講習會、培靈會、靈修會、專題演講等聚會活動，估計每禮拜約有200多人次進出教會。教會不再被視為禁地，人們的心也因此開放了，與鄰居的互動也更頻常了。感謝上帝的保守與帶領，長執兄姐的同心事奉協力關懷，使義光教會漸漸成長，將上帝的愛撒播在社區中。每當我們回憶起那一段日子，我們感謝上帝使用我們這些卑微的器皿，做了有價值、有意義的事奉。

因著時代的演變與社會環境的改變，義光教會在第三任許承道牧師，與現任鄭英兒牧師的帶領之下，都有不同的使命繼續發揮功能為社區、為社會、為國家關懷貢獻。現在教會的聖歌隊、青少年團契的陣容堅強令人歡欣，上帝所揀選的教會青年都是未來教會的棟樑。願義光教會在鄭英兒牧師的帶領與長執兄姊的同心協力之下，繼續向前邁進利益眾人榮耀上帝。

七. 關懷為台灣獨立自焚的鄭南榕

1989年2月農曆過年新春感恩禮拜之後，田媽媽提議到鄭南榕的雜誌社行春，紀牧師牧師娘就與田媽媽和幾位兄姊同去。當時鄭南榕因在他所創辦的時代雜誌週刊刊登許世楷博士的台灣新憲法草案，國民黨政府將他以「涉嫌叛亂罪」起訴發出傳票。鄭南榕說：「over my dead body，國民黨只能抓到我的屍體，不能抓到我的人」，他拒絕上法院而自囚於雜誌社。訪問中紀牧師提及到雜誌社舉行家庭禮拜，葉菊蘭詢問了鄭南榕後說：「鄭南榕歡迎大家來舉行家庭禮拜，an-ni 雜誌社ma khah lau熱」。從那個禮拜起，義光教會每個禮拜在時代雜誌社舉行家庭禮拜，直到鄭南榕四月七日自焚的前一天。家庭禮拜中鄭南榕都會報告他所關心的近況。鄭南榕曾說：「政治無清明，基督徒要傳福音」，相信他對基督福音有很深的感動。每一次參加家庭禮拜司琴的王星博兄弟，在鄭南榕自焚之後做了七、八首鄭南榕紀念歌，其中一首「Nylon 在主身邊」表達了鄭南榕對台灣深切關懷的信念。國民黨政府想抹黑鄭南榕說他是畏罪自殺，其實從他生前所想、所說、所做的我們可以知道，他不但主張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他更勇敢的燃燒自己成為台灣獨立的火把，使台灣獨立建國的議題爆發傳開來！鄭南榕自焚之後到告別禮拜期間舉行許多次的家庭禮拜，由聯合祈禱會主辦。台灣建國烈士鄭南榕告別禮拜於5月19日在士林廢河道(現基河路)式場舉行，由高俊明牧師主持，喪禮隊伍綿延數公里。隊伍

到達總統府時，迎面所見的是蛇籠、拒馬、水柱車和鎮暴警察；出人意外的，詹益樺，這位基層草根運動者跟隨鄭南榕的腳步，將自己的身體與隨身攜帶的聖經一同撲向蛇籠鐵絲網，在烈焰中為台灣獻祭。紀牧師與牧師娘、田媽媽、周慧瑛按址尋找要訪問詹益樺的父母，雖有見到他的母親，她卻拒絕我們進一步的關心。時代雜誌社的同仁朋友於詹益樺「頭七」時，請紀牧師帶領到總統府前詹益樺自焚現場追思，雖遇警憲以妨礙交通為由阻擋，最後在附近的人行道舉行追思，逝者已安息，唯使生者心得安寧。

林義雄律師在林家墓園刻上聖法蘭西斯祈禱文：「主阿! 使我做.和平之子，在憎恨之處播下.的愛…」。義光教會要繼續做和平的使者，在怨恨、兇殺、流血的地方撒播上帝的愛、公義與和平，在台灣的鄉土與百姓之中、在世界各地方，直到地極。